白癜风最好的医院 http://wapjbk.39.net/yiyuanzaixian/bjzkbdfyy/

1

她在70路公车沿线的一家小公司里做文员，已有六七年光景。在处理文件这件事上，她似乎开辟出了一条只属于她的路，开朗、亲善、幽默、俏丽，在外人看来职场中的女人应该具备的种种特质，基本与她无缘。她是一个几乎不带笑容和吝惜语言的人，最大的成就应该是能将自己隐没，在众多的员工中悄无声息地藏起自己的身影。圆珠笔、文件夹、眼镜、订书机、曲别针，还有她工作使用的那台从别的部门淘汰下来的电脑，也都如同她扁平身体的一部分，妥帖地摆放在办公室最暗的角落。

她从不妨碍任何人，既不会撞飞来回奔走在写字间的同事们手中的文件，也不会踩到清洁工无规律甩动的拖布。她每时每刻都异常谨慎，一丝一毫都不会偏离分配给她的那个小小的格子间。那些穿西装打领带的职场精英们，每天清晨一边讲着电话一边从她身边急速掠过，从未留意到那里兀自站着一个身穿白衬衫，颔首向他们问好的女人。

傍晚时分，下班时间到来，穿了一天高跟鞋几乎没有挪动的双脚酸痛肿胀，肩颈和脊背更是隐隐作痛，站起身时，浑身上下每寸骨头似乎都快脱节，可她依然能显露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默默地开始整理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转眼间，桌面就恢复到了和早上刚上班时一样，所有办公用品都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她原本工作的地方连一丁点她的气息也不曾存留。这一整天指定给她的格子间究竟在哪儿，此刻没有一个人能指出。

2

在摇摇晃晃的70路公车上，她竭力避免着和旁人目光的接触，将视线牢牢地锁定在车窗顶上那一排长长的站名中：万和路、北较场西路、人民北路、人民北路二段、北站东二路、豆腐堰、八里桥路、站北北街、双沙桥路口、双水村、金竹村、川陕路口、三环川陕立交桥南站、动物园公交站。她试着背下这些站名，可视线总是无法集中，被来来回回上车下车的乘客遮挡，推搡，她小心地一缩再缩。

某一天她奇迹般地得到了一个座位，她愣愣地看着那个空出来的座位，旁边的中年男人恶声恶气地在她头顶呼号：“你到底坐不坐！”她不受控地眨着眼，受罚般坐了下去，贴在上一个人的体温上，良久不敢动弹，就这样坐过了站。忽然间，没有任何预兆，她的心头掠过一丝疑问：如果，如果就这样一直坐下去，会不会就能到动物园？她抬起头再次看着车窗上的路线图，那些陌生的站点整齐地连缀在一起，看着看着，她的腰背开始僵硬，抓握着塑料靠背的双手随之颤抖起来，腋下浸出冰凉的汗液，她转头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街道，肠胃翻转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嘶喊：会不会就能到动物园会不会就能到动物园？

3

她去过动物园，还是在幼稚园的时候，记忆中所有的动物都是巨兽，她须得仰望它们，她不敢靠近和它们拍照，害怕得蹲在地上大哭，她的母亲推搡着她，不停地拿她跟四周勇于伸手抓鹿角的花裙女孩们相比。只有金丝猴是个例外，它们住在猴山里，在高高的围墙底部生活，人以站在高墙上往里面抛花生的方式观赏它们，幼小的她看着那一身身金色的毛皮，不禁从嘴边发出一声轻轻的赞叹，那一具具美丽灵活的身体，是怎样从高山丛林中来到此处，又为何能够如此甘愿地接受人类的施舍呢？她突然难受起来。

那是一个晴朗的让人想要大叫大跳的傍晚，街道两边绵延的楼群在夕阳下笼罩着一抹玫瑰色的光辉，她站在70路公车里，和周围的人一样随着车厢的振动左右摇晃着。她再次抬头望向车窗顶上的路线图，在心里无声地念诵着“动物园公交站”，下车的站点她已经定好了，就去动物园。

任目光如同描绘星座般追寻着那一个个陌生的站名，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把自己即将到达的那一站纳入掌心，或是她误以为自己可以将其收纳于心。“动物园公交站到了。”车门打开，她是车上最后一位乘客，气球、小吃摊、玩偶、彩旗、穿着熊猫装的饮料促销员和板着脸的售票员，在她到来前想象过的一切这里都没有。动物园已经到了闭园时间，但不知为何，在她一步步走向大门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的呼吸是如此平顺，身体是如此舒展而轻松，难道是因为在这远离人类的风景里所飘荡着的泥土、草叶和动物的气息？又或者是，因为动物园那片孤零零的扇形场地，看上去就像是独自割离于人世的一方净土？

4

阿线出现时，提一只红色的塑料袋，厚厚的，有半人高，大得像是可以放进所有东西，像是游乐园里拐卖小孩的工具，但他将这个看起来沉甸甸的袋子轻轻松松地勾挂在手肘上，慢悠悠地从动物园的大门里踱了出来。他穿着一套褪色的蓝色工作服，耳垂上夹着一只假钻耳环，膝下套一双灰尘扑扑的塑胶高筒水靴，整个人看起来还算整洁，可那只品位低俗的耳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异样。他身形消瘦，脸皮又皱又白。

“哟，来晚啦。进来吧，看看金丝猴。”阿线热情地招呼她，她看见他干瘪的嘴唇间连着几丝唾液，像是一整天没有说话。阿线对于介绍袋中喂给动物吃的食物的热情远高于介绍动物，她从而得知，刚刚那个塑料袋中的水果，是阿线从金丝猴的口粮中匀出来准备带回去给自己吃的。

“金丝猴平时吃得好吗？”

“嗯，”阿线唰地一下拉开塑料袋，“当然好啦，你看看这苹果，多新鲜。”

趴在猴山高高的围栏前，两人手中各拿一个苹果，默默地啃着，两个人类的咀嚼声在黄昏的动物园中被无限放大，她窘迫了起来，放慢了进食的速度，只用两排门牙轻轻地刮着苹果的表皮。“你吃东西怎么这么慢啊，还有啊，袋子里还有西瓜，我看看，香蕉也还有好几个。”阿线一笑，看起来和金丝猴非常相似。

和阿线熟络起来是一个月后的事了，在与阿线源源不断地交流中，对于金丝猴如何进食、食物在何处购买、如何分配、怎样补充额外的营养，她开始变得了若指掌。

“啊，香蕉是不是放少了？”

有时她忍不住发起牢骚。

“能不能切大块些？对金丝猴别那么小气。”

有时又会提出再给金丝猴加次餐的建议。

即便是他俩已经称得上是老相识之后，阿线对于私吞动物食物的习惯也不曾有丝毫改变，每当她提出抗议之时，阿线也总是摆摆手，轻蔑地弹一下那颗假钻耳环，做出一副“你不要管啦”的姿态。

那只红色的大大的塑料袋即便相隔很远她也能一眼辨出了，周末人多的时候她也去动物园，人潮汹涌，摩肩接踵，但那个醒目而轻盈的红点永远不会被人群淹没，始终忽隐忽现地游荡在金丝猴的猴山周围。

5

某个清晨，她在上班的公车里看到一则新闻，说有一只名为“威武”的金丝猴作为友谊动物即将被送往法国，现已从机场启程。她失态地在车里大叫了一声，在众人厌弃的目光中，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最后一行新闻字幕上：为缓解“威武”前往陌生地区生存的紧张及不适，一只小金丝猴“金赛”也将作为陪同猴一同去往法国。

新闻配图是一张两只金丝猴呆在集装箱里的照片，它们颤抖地依偎着彼此，像是注射了麻醉药品一样温顺。威武看上去体型比金赛大一倍，它久久地低头凝视着镜头，将“金赛”抱得紧紧的。

威武承载着万众期待走向了遥远的法国，她想，威武落地的那一刹那，就会有无数闪光灯对准它，它将从每个人那里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