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与茶艺以及茶文化

茶,与油盐酱醋混在一起,“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瓯茶”(白居易句),说是俗物大概也不会错。

有了茶艺,喝茶就成了艺术。在沏、赏、闻、饮中享受茶的美感,或者说魅力,“洁性不可污,为饮涤尘烦”(韦应物句),这岂止是技术之道、礼仪之道?分明就是修身之道嘛。

而漫长的茶史,加上其他生活必需品难忘项背的区域性、多样化,端的是“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卢仝句),让我们感受到了雄浑驳杂的茶文化。

闲暇时分,泡上一杯茶,这在今天,是最常见不过的自得其乐吧?便如点上一支香烟、嗑着一堆瓜子。然而,古人于茶,却有着一种庄重感、仪式感。

将门虎子的范纯仁,其官场作为或不亚于父亲范仲淹,仕途却同样跌宕起伏。《独醒杂志》载,范纯仁谪永州,年已七十有余。即便如此,他也不放浪形骸。每逢初一日,定要在堂上陈列其家所藏前后四任皇帝所赐的笔墨、器皿,带领子孙“罗拜其下,拜毕缄藏如初”。这还没完,“然后长幼相拜,啜茶而退”。这样的朝拜、拜问,贯穿了整个永州生活经历,未尝或辍。他死后赐谥“忠宣”,这则记录可作为注脚。

而在李清照那里,却因情性而平添了凡夫俗子不可企及的天伦之乐。《癸巳类稿》载,“易安性强记,每饭,与明诚坐归来堂烹茶”。李清照向来慕仰陶渊明,借《归去来兮辞》及其“审容膝之易安”之句,名其厅堂曰“归来堂”,居室为“易安室”,并自号“易安居士”。兴致来了,赵李夫妇会“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第几卷几叶几行,以中否决胜负,为饮茶先后,往往举杯大笑,茶覆怀而不得饮”。可叹因为靖康之变,这样的诗书茶酒之乐不再,甚至变得颠沛凄凉。

至于朝堂之上、皇帝跟前,喝茶更是大事。《涑水纪闻》载,宋太祖赵匡胤还是周世宗手下得力干将时,曹彬的职责是为世宗管理茶和酒,可见这些是连皇帝都看重的物品。赵氏曾向他讨点官酒吃,曹氏回答道:“此官酒,不敢相与。”想必,讨茶吃也是没门的。当然,作为好友,曹氏还是过了赵匡胤的酒瘾,但那是他自己掏钱买的。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偶尔话及后周旧吏,太祖感言:“不敢负其主者,独曹彬耳。”

说到曹彬,不妨说说《谈渊》里的一件事。“曹彬、潘美伐江南,城既破,李煜白衫、纱帽见二公”。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同样,辱国之主,岂还有“礼”。李后主这身打扮,已然举着白旗投降,面对大宋二将,还得拜见。他先是对潘美施拜,潘氏叩头还礼;来到曹彬那里,曹彬只是让手下告诉他:“介冑在身,拜不及答。”意思就是,我是军人,只行军礼,没法跪拜——拿捏得不温不火。或许,这跟事先太祖一再吩咐不得滥杀无辜有关,我觉得曹潘二公对李煜不算骄横无礼。接下来,就是找他谈话。谈话是在指挥船上、喝茶当中进行的。如果称得上疏忽,就是“船前设独木脚道,(李)煜徘徊不能进”,只好命左右扶着他登船。喝完茶,就让李煜回去整理行装,明日一早在此碰面,同赴京师。潘美有点顾虑,这不是放鸟归林吗?曹彬道高一丈,这位文弱书生在独木桥上都畏畏缩缩,现在已经答应他活着去京师,哪有逃跑的勇气?果然,“未晓,如期而至”。

弱国无外交。反观曹彬在外交场上的进退有据,是另一个战场的大获全胜,是大快人心的。所以,诸多文人在笔记里津津乐道。

回到皇帝喝茶上。皇帝给臣子奖以物质,称为赐;请喝一碗茶,也是赐。但这个赐,未必都是好事。《归田录》载,“杨文公(亿)在学士院,夜召见于一小阁”,真宗客客气气上了道茶,问了一些问题,然后拿出几则文稿,在杨氏面前扬一扬,说道:“卿识朕书迹,皆朕自起草,未尝命人代作也。”就是说,你是认得我笔迹的,该自己起草的我都是亲力亲为,从来不让人代笔。“大年惶然不知所对,顿首再拜而出”。其实,凭杨氏的笔力,何须请人捉刀?只不过被人诬陷而已。同是《归田录》,欧阳修还说过,“杨文公以文章擅天下,然性特刚劲寡合,有恶之者,以事潜之”。要说,真宗又何尝不知?概是觉得杨氏老是盯着自己大兴土木的事喋喋不休,心里不爽,找个理由来他个眼不见为净罢了。

赐茶,也可以是赐实物。以茶之珍,有的时候就是一个信号。《老学庵笔记》载,“政和(徽宗年号)间,太师(即蔡京)在钱塘,一日内使赐茶药”,里面还有一个大玉环。这蔡京虽赋闲在外,但毕竟老奸巨猾,他知道自己群众基础不好,但徽宗需要他,这礼物,他懂。“拜赐,即治行”,就是收拾行李,准备出发了,“后二日诏至”。

这信号也可以反着用。童贯是北宋“六贼”之一,哲宗上台,决心除掉他。《老学庵笔记》载,“童贯既有诏诛之,命御史张达明持诏行,将至南雄州,(童)贯在焉”。这张达明办事还是挺牢靠的,担心要是童贯听到风声自裁的话,岂不是逃过了法律的制裁,便宜了老贼?于是派了个亲信策马疾驰先去南雄,跟这个恶贯满盈的太监说,皇上有旨,让他回京,另有任用。为了麻痹童太监,还说皇帝很关心你,给你带来一些茶和药。童贯开始还将信将疑,那位亲信继续忽悠他,现在朝中将帅都嫩着呢,不可委任,特别是处理边务,没一个比得上你的威望,所以皇上与身边大臣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决定起用你。童贯这才放心,转而大喜,对左右说:“又却是少我不得。”第二天,张达明赶到,干净利落地结果了这个血债累累的阉人。

虽说历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总有人想按照自己的意愿臧否人物。历经太宗、真宗、仁宗三朝的太监张茂则,大家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宋史》本传谓之“性俭素,食不重味,衣裘累十数年不易”。但后来被划入“元祐党人”,各种信息就不对称了。《名臣言行录》载,张茂则在承办翰林经筵时,想拉拢讲官,请他啜茶、观画,那位先生油盐不进,说:“吾平生不啜茶,亦不识画。”这位“名臣”的形象出来了,而张茂则被踩下去了。

茶艺是雅玩,得有钱有闲。苏舜钦之兄苏舜元(字才翁)就是这样的公子哥。他们的爷爷苏易简,得过状元、当过副相。兄弟俩也当了官,且都是文章高手,玩起茶来,段位自然不低。《邻几杂志》载,“苏才翁尝与君谟(即蔡襄)斗茶,君谟茶精,用惠山泉;苏茶劣,改用竹沥水煎,遂取胜”。

说到这位蔡君谟,《墨客挥犀》也称他“善别茶”。建安(今建瓯)能仁寺有一篷茶树,生在石缝间,寺僧采摘、制作毕,甚是自珍,号“石岩白”。他们给蔡氏送了四饼,还派人给远在京城的王禹玉也送了四饼。过了一年多,蔡氏被召还京城,访王禹玉。王氏让家人拿出茶中精品招待。这蔡襄捧起茶瓯,还没来得及品尝,就说此茶极似能仁寺的石岩白,您从哪里得来?“禹玉未信,索茶帖验之,乃服”。

大家都知道,蔡襄是个书法家。好到什么程度?按《归田录》的说法,“字尤精劲,为世所珍”。连欧阳修请他写字,都得“以鼠须栗尾(即鼬鼠毛)笔,铜绿笔格(即笔架),大小龙茶,惠山泉等物为润笔”。鼠须栗尾笔,相传是王羲之写《兰亭序》用的笔;惠山泉,乃是茶圣陆羽所定的天下第二泉;而大小龙茶,就是丁谓和蔡襄分别创制的大龙团、小龙团。蔡襄说过,大龙团“二十八片得一斤,无上精妙”,而欧阳修则说小龙团“凡二十饼重一斤,值黄金二两,然金可有而茶不易得也”,这哪一件不是宝贝哦!怪不得“君谟大笑,以为太清而不俗”。

懂茶的蔡襄,遇上茶盲王安石,便是秀才遇到兵了。《墨客挥犀》载,荆公曾访蔡君谟,“君谟闻公至,自取绝品茶,亲涤器、烹点以待”,这待遇怎么样?没想到荆公“于夹袋取消风散一撮,投茶瓯饮之”,还说此乃“大好茶味”,君谟先是失色,然后大笑。

也有拿蔡襄创制小龙团开玩笑的。《梁溪漫志》记有“陈少阳跋君谟《茶录》”。陈少阳就是陈东,这位太学生无所隐忌,上书请诛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李邦彦等“六贼”,以谢天下;还指责高宗“宫禁宠乐”,结果被杀了头。都说大宋不杀文人,高宗破了一个很坏的例。陈东跋云,听前辈们跟我说,君谟任职福建时,造出密云小团为贡物,富郑公(即富弼)说了一句话:“此仆妾爱其主之事耳,不意君亦复如此。”也是,一位地方要员,怎么把精力放到这上面呢?这还不算什么,文艺青年赵佶(即徽宗)还写有《大观茶论》呢,莫怪人称其“懂茶不懂治国”。

宋代茶业发达,不缺茶,但好茶从来就是硬通货,哪怕有人柜子里藏着,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喝到的。《梦溪笔谈》载,张逊士还是一名殿丞时,王旦乍一见就认为是人才,每次谈话都会超时,愿意改变行事计划。王公之前十分看重杨大年,“公有茶囊,惟大年至则取囊具茶,他客莫与也”。王公子弟只要听到“取茶囊”的吩咐,就知道是大年来了。有一天,王公子弟们想看看大年,可见到的却是张士逊。如此几番,不免问公:“张殿丞者何人?公待之如此。”王公说,此人“不十年当据吾座”,就是也要入相的,“后果如其言”。

茶中之龙的密云小团就更不要说了!大家都知道苏轼有四位得意门生——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和张耒,号称“苏门四学士”。《古今词话》载,这四个家伙一来,他们的老师“必命取密云龙供茶,家人以此记之”。你知道廖明略吗?他“晚登东坡之门,公大奇之”。有一天,东坡先生“又命取密云龙”,家人以为是四学士又来了,“窥之,则廖明略也”。

宋代茶事,可说的太多了。最后说一则两位大人物关于茶的说笑打闹吧。

“刘贡父知长安,妓有茶娇者”,这人又漂亮又聪明,而刘贡父为之所惑也是人人皆知的。贡父被召还朝,茶娇送了一程又一程。在夜宴上痛饮之余,刘氏写下一首离别诗:“画堂银烛彻宵明,白玉佳人唱渭城。唱尽一杯须起舞,关河风月不胜情。”快到汴京,欧阳修出城来迎接。当时,贡父醉酒还没缓过劲,称“自长安路中亲识留饮,颇为酒病”。欧阳修笑呵呵道,“贡父,非独酒能病人,茶亦能病人矣”(事见《过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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