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南疆
赵海滨
（赵海滨，乐清市虹桥镇人，现居乐成。乐清市作家协会会员。）
一
从库尔勒机场走出，七月正午的太阳不大，感觉有点炎热，我意识到我的南疆之旅开始了。
坐在宽敞舒适的旅游车上，我想象不出我的作家朋友简人在南疆某条路边，等了几个小时拦当地人开的小面包车，然后欣喜地被塞进去，一路上那种噪杂和颠簸的感觉。这次南疆之行我是从去年开始酝酿的，来前一些天，花了好多时间去看简人写的南疆旅行随笔，百度上关于南疆的资料，还买来日本作家陈舜臣写的《西域余闻》一书看了一半。同时这些天，我也反复被家事所担忧和分心，有好几次都想放弃这次南疆的行程。车在平坦的伊若线上行驶，路边不时闪过成片的榆树和白杨，我的心情有点复杂。南疆我还是来了。
库尔勒是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州府，位于天山南麓、塔里木盆地东北边缘，为古丝绸之路中道的咽喉之地和西域文化的发源地之一。库尔勒维吾尔语意为眺望，因盛产香梨，又称梨城。当地导游石小姐在车上给我们绘声绘色地讲解起库尔勒的地理、历史和文化，说到唐玄奘高僧西天取经的故事，甚至讲起了古诗和佛经。当她说到佛经中有这样的说法，“你把身边的人当天使，你就生活在天堂。你把身边的人当魔鬼，你就生活在地狱”时，我不禁陷入了思考。对身边的人如此，对自己和对风景也是如此。你把自己的一个小缺点或者一点小挫折无限放大，你就生活在无尽的自卑和烦恼中。你对一个景点向往已久，到了那里根本没你想象的那么好，你大失所望甚至气愤不已。可当你想到沿途的风光还是美的，当地的风情是家里感受不到的，甚至这种被骗的感觉也是人生的一种体验时，你的心情会好很多，你眼前的风景也会变得美起来。
车开了近三个小时，我们到达罗布人村寨。据史料介绍，罗布人是生活在新疆罗布泊地区，操维吾尔语罗布方言、以打鱼为生的土著居民。千百年来他们与世隔绝，如今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最后的罗布人”。他们在沙漠中的海子边打鱼狩猎，种庄稼，保持着原始的风俗习惯。今天我们要看的罗布人村寨位于尉犁县城西南35公里处，村寨方圆72平方公里，有二十余户人家，是一处罗布人集居之地。下车后，我们换乘景区内的电瓶车，来到阿不旦广场。阿不旦意为罗布人定居的好地方，广场里面有千年的胡杨，一亿五千万年前的胡杨树化石，还有罗布人生活的草房子。不过没有看到罗布人，景区人工的痕迹也蛮重，我有点失望。倒是在景区门口太阳城餐厅看到一只浑身长满软刺的小刺猬，瞪着圆鼓鼓的眼睛看着我们，让大家特别是女团友们好是开心。
从阿不旦广场出来，导游提醒我们做好防御措施，去下一个景点神女湖。看到他们戴上帽子，穿上防晒衣，捂好面罩，连是谁都认不出来，我想这也太夸张了吧，我可压根没想过要带面罩。等又坐上电瓶车，师傅把车飞快地开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错了。车拐了几个弯，风突然大起来，一片沙海，高高低低的沙丘毫不设防地裸露在我眼前。我拿出手机刚拍了两张照片，一阵又一阵沙子就拍到我的额头、眼镜和脸上，眼镜在沙沙作响，脸上有刺痛的感觉。慌忙中放回手机，一手紧紧抓住帽子，一手牢牢按住眼镜，衣服裤子上已全是沙子了。车子在沙丘中间的小路上飞快地转着弯，老是有接下去就会被甩出去的感觉。在好几个人的请求下，师傅放慢了车速，我看清了沙丘上的芦荟还有棘棘草，郁郁葱葱，或连成几片几片，或有规律的散开一线。草丛中有好多小水池，车子开过时忽隐忽现。
有人在叫，神女湖到了。顺着叫声，我看到远处好大一片浅蓝色水的形状，在近处金黄色沙子的衬托下，就那么一霎那，突然感觉到南疆的样子。这就是我脑海里想象了多少次的南疆的样子，没错，就是她。下了车，我急不可待地大步向这片水走去。这时路边有个神女湖简介的木牌，我放慢脚步，认真看了看。在罗布人村寨中，一直流传着一则关于神女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一伙土匪闯进了罗布人村寨，抢劫了一百个姑娘。姑娘们不愿受歹徒凌辱，就集体跳进被称为海子的湖里。在此之后，每当烈日当空，云蒸霞蔚之时，人们便能在水中看到姑娘们的身影。后来，这片海子被人们称为神女湖。我向这片海子走去，也在接近遥远的那个往事，沙漠臂环中羞隐的神女湖慢慢清晰起来。我踏过软软的沙丘，一个人走到湖边。湖水变成了深蓝色，清澈幽静。一阵湖风吹过来，湖面泛起数不尽的蓝宝石般的水珠，在刺眼的阳光照射下，散洒出迷人的光芒。我仿佛看到了湖水深处美丽的姑娘们。我俯下身体，手蘸了一点湖水，用嘴唇尝了尝，凉，淡。抬头看到远方一队载着游客的骆驼，在向着高空中的烈日一步一步走去。
车回库尔勒市区，已是晚上十点多。库尔勒温州商会的钱会长请大家吃晚餐，一桌子新疆特色美味，加上自酿的62度桑葚酒。在外地遇上老乡，真好。
二
今天的行程只有一个景点，天山神秘大峡谷。车开出不久，漂亮的小马导游给大家唱起了新疆民歌大阪城的姑娘，“大阪城的石路硬又平呀，西瓜是大又甜呀。大阪城的姑娘辫子长呀，两颗眼睛真漂亮。你如果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带着你的嫁妆，唱着你的歌儿，坐着那马车来”，很好听。行走在这里，听到这首熟悉的老歌，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路上没什么特别的风景，我睡了一会，拿出手机开始写昨天的游记。昨晩回到宾馆忙好已经是凌晨1点30分，早上7点就被叫醒了。我要好好利用这坐车的宝贵时间，分配好精力，补足睡眠，完成今天的写作任务。虽然这任务是我自给的。
正在沉思写文章的时候，听见有团友说到独库公路这几个字，连忙把耳塞拿掉，问他独库公里怎么啦。他说，接下去就要进入独库公路了。今年五月份我有个朋友南疆自驾游回来，我向他请教南疆哪里好玩，他特别向我推荐了独库公路，说到南疆独库公路必须要去。我上网查了查，独库公路是新疆国道的早期形态，从独山子到库车，纵贯天山南北，全长公里，过半以上地段横亘崇山峻岭、穿越深川峡谷，连接了众多少数民族聚居区，被称为“中国最美的公路”、“最险最美”。我后来询问了旅行社，答复是去不了，独库公里只允许七座以下的车通行，旅游大巴不能上，只好作罢。这马上就要到独库公里，不会是真的吧。正在怀疑之中，就看到公路独库公路的路牌，一下子激动起来。
车驶入独库公路，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平常的两车道柏油路，平平坦坦的，对面开来不少运煤的大货车。车开了好一会，见到有几批骑单车的年轻人从旁边驶过。路边是桔黄色低矮的小山丘和零星的戈壁草地。小马看出我的疑虑，她解释说这只是独库公路很短的一段九公里路，全长五百多公里，好看的，凶险的都在后面呢。独库公路今年6月5日重新开放通行，刚前两天一个小车在上面翻了，现在那段路又封了。我是一个贪图安逸享受的人，但内心藏着激情。每次听到别人说起自驾，单车甚至徒步穿越西藏新疆的经历时，都非常羡慕，自己又不敢去尝试。总觉得太苦，太累，太危险。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时间总是提襟见肘，工作和家庭都难以放下。当然主要还是胆小。如何在释放激情与规律和淡中找到一个平衡点，也许是我余生最大的挑战吧。
车到天山大峡谷景区门口，不知不觉已经开了六个多小时了。我查了一下百度，天山神秘大峡谷位于库车县（古称龟兹）城北64公里，峡谷区域平均海拔米，最高山峰米。组成峡谷的奇峰群山由赭色的泥质沙岩构成，当地维吾尔语叫做“克孜利亚”。听小马说要步行五公里，我这平常一天没走几步路的，犹豫了好几下，还是决定跟着大家进去。
通过入口几座巨大的红色山崖，刚走进谷口，就觉得凉快起来了。抬头是耸立的石峰，脚下有小溪流从软软的沙土上淌过。这时候头顶突然飘下一阵雨，旁边好几个人都尖叫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团友说新疆难得见到雨，我们这是带来好风水啊。这一阵雨过后，老半天也没第二阵过来，我们继续往里走。山谷深处空间时大时小，阳光从山的缝隙里照下的光影在不停变换，不时有回声从四周传来。两旁的岩壁上镶嵌着好多水泥牌子，刻着神犬守谷、旋天古堡、圣泉池、企鹅峰等字，是沿路一个个景点的名称，给大家留下了想象的空间。走着走着，路上的水流大起来了，脚下的沙土也越来越松。然后看见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一手拿着对讲机在大声说着什么，一手示意我们停止前行。我有点纳闷，看见有好几个人往回赶，说要发洪水了，前面不能进去了。不是才下一阵雨吗，至于会发山洪吗。突然领悟到开始下雨时大家的尖叫声不是指带来好风水，是怕山洪来了的意思。而两旁石壁上好多安全岛，就是为了躲开山洪的避险处。难道坐了六个多小时的车，才看了半个小时不到，就因为这么一阵雨把我们赶回去了？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工作人员好像在对讲机里听到了什么，又示意我们进去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过从未见过山洪的我还是有点提心吊胆。又走了20来分钟，胜利到达最里面的一线天。洞两旁是用手可以挖得下来的沙岩，高高地叠立着，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一条山的缝隙通往另一个洞口，甚是幽险。附近立着一个牌子，“前有塌方，极度危险，严禁前行”。赶紧拍了两张照片，匆匆往回赶。在回去的路上，不停有游客问我们，前面还要走多久，我都回答“快了”。他们应该也担心山洪，但都是大老远跑过来，我可不大忍心让他们闻难而退。
车下午5点40分往阿拉尔开，问司机师傅需要几个小时，司机说三个半到四个小时。新疆的时差早两个小时，心想到了应该太阳还在，今天得早点休息。路上大家很开心，一会下车买西瓜吃，一会下车吃烤羊肉串。好几个团友还在车上唱起歌来，博得全车阵阵掌声。天渐渐暗了，看看时间已将近11点，手机导航显示的路程还只开了一半。我坐在最前面，问司机师傅怎么这么慢。他说对去阿拉尔的路不熟，限速60又不敢超速，我便不再吱声。夜渐渐深了，车在长长的省道上不知疲倦地行驶着，路旁没有村庄，没有灯，路上没有车，没有人，只有车头驶向的远方天空上，几颗孤零零的星星偶尔在闪。车内开始安静下来。当终于看到阿拉尔市区夜晚的灯光时，时间已经是12点多了。
就在车要进城时，一条限高杆挡住了去路。限高2.8米，我们的旅游车高度3.8米，这情况昨天中午在库尔勒已经发生过了。后来听说，新疆这段时间为了安全起见，到处都在限高。可昨天是大白天，现在是凌晨了，而且人生地不熟，车停的地方又黑漆漆的。导游打了好几通电话，好象没什么结果，司机也一筹莫展。大家有点乱了。折腾了半个小时吧，才在路上经过的一个摩托车司机口里打听到一条不限高的路段。车开到宾馆，已经是凌晨1点15，离从天山大峡谷出发的时间已整整过了七个半小时。
入住宾馆，泡了一包方便面，我记不清楚多少年没吃方便面了。吃好洗了澡，又把换下来的衣服洗好，已经是凌晨2点20。我忽然明白，我快乐又艰苦的南疆之行才刚刚开始。
三
从阿拉尔出来，车经过塔里木河，今天要纵越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赶赴和田。
我在上中学地理课时就知道塔克拉玛干沙漠这个名词，到现在仍然觉得很神秘。书上是这么写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位于塔里木盆地中心，是中国最大的沙漠，也是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整个沙漠东西长约公里，南北宽约公里，平均年降水不超过毫米，而平均蒸发量却高达～3毫米，因此又被称为“死亡之海”。小马导游昨天早早地说了，走这条路会很艰苦，路上没有水，中午也没有餐食提供，要自备干粮。我们昨晚准备了很多零食，水，还特地叫酒店工作人员买来烧好的羊肉羊排，准备今天决战塔克拉玛干沙漠。
“广漠杳无穷，孤城四面空。马行高碛上，日堕迥沙中”,这是唐朝诗人许棠《边城晚望》一诗中的边城沙漠。当我们的车驶入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时，诗中的沙漠消失了，死亡之海也消失了。一条笔直平坦的柏油路，中间是粗的单黄线，两边两条细的白标线，路两旁种满了骆驼刺和扫把草。趴在车窗上瞪大眼睛看去，视线范围内虽然都是沙，但根本没有那种一望无垠的感觉，不远处就是灰蒙蒙的天空，跟暗黄色的沙连在了一起。青绿色的胡杨树把沙分成一块一块，显的沙的范围更小了。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前天眼镜沾了沙还没洗干净，只是看得不清楚而已。
同样的景象，车开了好久，我越发失望。当看到前面路边有好大一片桔黄色格子象稻田一样的东西时，大家嚷嚷着要下车拍照。下车仔细看看，不是稻子，是枯了的芦苇根，细细的，每根有三十公分长，竖插在沙上，几百根围成一个整齐的正方形。这样的正方形多得数不过来，放眼望去，就变成长长的格子稻田了。正纳闷着这么多芦苇根是干什么用，不远处看见两个穿着公路养护服的人，一男一女，弯着腰在芦苇根堆里忙活。我走近他们，看着他们干活。沙地里倒放着一丛丛芦苇根，那个女工人用一把小铁耙把地上的一小堆沙耙过来，掩住芦苇根十公分左右。男工人用手里的两块小木板把芦苇根的另一头夹起来，在上面敲几下，芦苇根就牢牢地竖在沙子上了。我好奇地问男工人，师傅你们这是在干啥？男工人头也不抬回答说，我们在保护公路不被沙掩埋。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大沙漠里，突然冒出来两个人，就是用这些芦苇根来保护一条长达四百多公里的沙漠公路？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后过来的小马使劲点了点头。塔克拉玛干笔直平坦的公路，沙漠消失的荒芜，消失的苍凉，原来都拜这些细细短短的芦苇根所赐。死亡之海变成交通要脉，就是由成千上万我眼前这些养路工人，一铁耙一铁耙，两木板两木板干过来的啊。
又开了好几个小时，车停下来让大家休息。趁过路的车不多，有人坐在沙漠公路中间摆出姿势要拍大片，我和几个团友深一脚浅一脚爬上路边的沙丘去看另一边的风景。站在高处，沙漠显得广阔多了，这个时候的天空亮了不少，沙和天空的距离也被拉大了。近处的胡杨树展开绿色的枝叶向我们展示它的生命力，两棵罗布麻树上开着好多粉色的花朵，在茫茫沙海中显得如此独特而妖艳。我有点陶醉其中了，捡起几粒沙子用手指头搓了搓，沙好细。又放在嘴边抿了抿，没想到嘴唇一下子被粘住了，吐了好几口才甩掉。难道这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沙子喜欢上我，要跟我来个亲密接触？就在这时，一阵大风突如其然地刮过来，刮得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地上扬起的沙就象高压水枪里喷出的水绳，又长又细，从我身上，耳边，头顶连道穿过，我的耳朵在响，我的耳廓在痛。当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到前面的罗布麻花在风中欢猛的摇曳。
车在沙漠公路里的一个服务区停下来，里面居然还有个小饭店。看来我们大家都被小马导游骗了。不过一看饭店里面的冰箱，最多只能做三四个菜，跟维吾尔老板说了半天他居然连米饭，青菜几个这么简单的普通话单词都听不懂。还好我们的司机衣拉木师傅也是维族人，他跟老板说了几句维语，才开冰箱烧菜，让我们吃到了意外的热菜。
下午五点多,车到了和田，这时的和田正在刮着浮尘。
四
早上参观的景点是位于和田市西南17公里巴格其镇境内的核桃王公园。车还没到景区门口，就被一条约米的葡萄藤长廊挡住了去路。司机衣师傅下去查看了一下，确认葡萄藤对我们的车限不了高，才开进去。这几天每个人都被限高搞得神经兮兮的。
核桃王公园里长满了核桃树，树上大大小小青色的核桃果。我从小到大核桃仁吃过不少，长在树上的核桃可是第一次见到，而且还一下子看到成串成串的，这样的核桃树占了40亩的地呢。核桃王好大一棵树，上面枝叶葱绿茂密，下面的树干烂成一个深深的洞。介绍牌上这么写的，“核桃树王距今已有年历史。占地约一亩，树高16.7米，树冠直径20.6米”。小马导游说，前几年这树王上的核桃一个曾经卖到元钱。我看了看这满树的核桃，真是一棵名副其实的摇钱树啊。
核桃王公园门口有许多果农的房子，外面看起来蛮漂亮，我们就冒失走进一间房子。房子小四合院构造，院子不大，放着运果的三轮车和其他杂物。房间很简陋，地面是用泥土平整的。客厅空空的，正中间上方贴着一张习近平主席和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宣传图片。卧室地面铺着大红图案的地毯，床头整齐地叠着十几条花花绿绿的被子，象我父母辈那个年代结婚时的场景。一个维族妇女和三个五六岁、七八岁大的小孩正在吃饭的房间里，见我们这一群生人过来，不惊讶，也不说话，就看了看我们，继续刚才的事。我跟她们笑了笑，走到里间的灶房，看见灶下烧的是木柴。几个女团友拿出包里的零食分给三个小孩子吃，孩子妈妈很感谢，拿出好多核桃招待我们。有个团友俯身问其中一个小孩子，你最想吃什么，他回答说我要吃冰棍。当我走出这间房子的时候，看见一对男女青年骑着摩托车过来，坐在后面的姑娘发现我在看他们，朝我露出幸福的笑容。
核桃王公园出来，车准备开往泽普。本来要在叶城吃中餐，没想到刚开出不远，被告知前方封道，只好返回和田。在和田吃中饭的时候，有个团友抱怨道，来南疆四五天了，没看到什么好风景，跟北疆根本没法比。我北疆没去过，南疆这也是第一次来，坐在那里不言语。座上一个去过北疆的团友回答，北疆是看风景，南疆是看风情。又有人言语了，这几天我们看到南疆什么风情了吗？我很理解他们的心情，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坐了这么远的飞机，每天还要在车上折腾好久，南疆的风景和旅游行业成熟度确实不尽人意。但我觉得成熟的景区反而人工雕琢的成分多点，象早上在核桃王公园果农家看到的，才是真实的，原生态的。每个人来旅游的目的不同，要求也各异，但快乐的心情是必不可少的。
钱钟书先生在《论快乐》中说，“快乐在人生里，好比引诱小孩子吃药的方糖，更像跑狗场里引诱狗赛跑的电兔子。几分钟或者几天的快乐赚我们活了一世，忍受着许多痛苦。人生虽痛苦，却不悲观，因为它终抱着快乐的希望；现在的账，我们预支了将来去付。为了快活，我们甚至于愿意慢死”。辛辛苦苦等待准备了一年多，就为了这几天来南疆的快乐。来南疆辛辛苦苦的好多天，就为了看到某处美景的快乐。辛辛苦苦的写文章，就为了文章完成那一刻心和情发抒后的快乐。我们辛辛苦苦的养育孩子，就为了孩子长大独立后回到家，听一声爸爸妈妈的快乐。这几天我在南疆看到的男女老少，虽然生活条件不是很好，但我在他们脸上看到更多的是快乐。我们过去经历过许多痛苦，将来还要继续面临，而现在我心中最希望的是，让我的南疆之行变得慢点，再慢点，好让我留住这短暂的快乐。
吃完中饭后，有人提议去和田玉大巴扎逛逛。和田玉全国闻名，大巴扎是维语集市的意思。到了和田玉都国际大巴扎，看起来倒像我们乐清的一个小商品市场。里面只有一个和田玉小商场，几间卖玉的小店铺，还有几个陶瓷和日用品的批发店，整个冷冷清清的。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晚上到达泽普，在位于喀尔萨北路的泽普夜市吃小吃。正碰上夜市里面举行首届泽普县“梧桐之恋”歌手大赛，欣赏到了南疆独具特色的民族歌舞。菜好吃，价格不贵，又有免费的节目看，这顿饭值了。
回到宾馆，水龙头放出来的水有点咸味，打电话问总台，说是泽普的土壤里带有盐碱成分，水就是这个味。有点想家了。
五
新疆有好几处胡杨林自然保护区，泽普的金胡杨森林是其中的一处。我们在余秋雨先生题词的金胡杨国家森林公园横匾前合影留念。天刚下了一点雨，感觉凉爽，拍照时看出大家的心情不错。
景区简介牌有写，泽普金胡杨国家森林公园位于泽普县西南36公里处亚斯墩林场境内，景区总面积4万亩，其中天然胡杨林面积达1.8万亩。旁边停着四五辆花花绿绿的马车，几个维族男女悠闲地坐在马车上面。上了电瓶车后，我想要是能坐这个马车游园多好。
电瓶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叶尔羌河向里面开去，路两旁成片曲干小枝圆叶的胡杨树在高高直直的穿天白杨映衬下，显得婀娜多姿。胡杨是当今最古老的杨树品种，适应性、耐寒性、抗旱性、抗盐碱性都很强，入秋叶色金黄，成林景色壮观。可惜现在还是夏天，看到的只是绿色的叶子。
我们在一个挂着“知青林”牌子的路口下了车，里面有几间低矮陈旧的平房，房边顶上一个大喇叭，下面土黄色的砖墙写着三行大字，“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走进平房，外面的房间还在装修，里面的房间有毛主席和新疆维吾尔老贫农库尔班·吐鲁木亲切握手的历史图片。现在扎根新疆的汉族老人，很多都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来到新疆的支边青年。他们怀着赤诚的心来到边疆，一来就是一辈子，尝尽了酸甜苦辣。
站在这胡杨树环绕格桑花簇拥的知青馆前，我的思绪回到了我的高中时代。有次去校图书馆借到一本《血色黄昏》的书，看得我是心惊胆寒。《血色黄昏》是著名作家杨沫之子老鬼写的一部纪实小说，描写了八年的内蒙古知青生活。书中将自己的幼稚、狂热、粗野、丑陋全都赤裸裸地展示在世人面前，书中没有纯情，只有性苦闷，没有英雄，只有苟活者。具体的情节我已经记不起来了，可到现在我还能触忆起三十年前看这本书时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平时看的是学习课本，突然阅读到悲惨畸形，带着血的知青内心独白，受到的心灵冲击可想而知。后来我给自己取了一个“独白”的笔名用了很久。历史给后人去评判，让我们记住那个年代吧。
知青馆出来，没想到小马导游让大家上了马车，让我一阵欣喜。维族大妈坐在车头赶马，马车晃悠悠地前行，马蹄声和吊在马身上的铃铛声清脆地响着，大家欢声笑语不断。不想没跑几步，碰到好多维族工人在路边伐木，挡住了马的去路。我们很不情愿地下了马车走路。
在一颗叫白杨卫士的大白杨树下，不知从哪飘来了一曲动听的哈萨克族民歌，“燕子啊/让我唱个我心爱的燕子歌/亲爱的听我对你说一说/燕子啊/燕子啊/你的性情愉快亲切又活泼/你的微笑好象星星在闪烁/眉毛弯弯眼睛亮/脖子匀匀头发长/是我的姑娘/燕子啊/燕子啊/不要忘了你的诺言变了心/我是你的/你是我的/燕子啊”。在这几千里之外的美丽胡杨林丛中，听着这首深情的哈萨克族爱情歌曲，我突然想起已经久远了的爱情。对于我们这个年纪的人，爱就像被尘封在一个角落的抽屉里，我们已经记不起是什么时候把它放进去的，又是什么时候把它锁上的。我们忘记了爱的形状，爱的样子，爱的温度，爱的气味。可它从前在那里，现在那里，以后还会在那里。当我此时此刻听着这首燕子歌的时候，我悄悄地打开了锁，匆匆地看了它几眼。爱还是原来那个模样。
从胡杨林出来的时候，天转晴了。站在叶尔羌河的桥上，南面的昆仑山露出了山的轮廓，北边的天山像一幅巨大的画卷展开在蓝天和绿树之间。
9点多到达喀什的时候，太阳还在当空照着。晚上在艾提尕尔广场的餐厅，享受了美味的自助火锅。
六
在去帕米尔高原的路上，有人要买水果吃，车停在几辆运小麦的农用车旁边。有团友问坐在农用车上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你长大了想读喀什的大学还是乌鲁木齐的大学，小伙子羞涩地说，我想到北京读大学。
车驶入中巴友谊公路。对于这条有名的公路我早有耳闻，还特地上网查了查。中巴友谊公路北起喀什，穿越喀喇昆仑山脉、兴都库什山脉、帕米尔高原、喜马拉雅山脉西端，南到巴基斯坦北部城市塔科特，全长公里，被称为世界最高最美公路。在这条平平坦坦公路的右侧山边，我看到了一条狭旧道路，小马导游说这是老的中巴公路，也是1年前的丝绸之路。老路依昆仑山而走，旁边就是盖孜河，车不小心就会掉到河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修建新的中巴友谊公路时，中巴双方共约有人献出了生命。透过车窗，看着忽远忽近的绵延群山，我开始理解了英雄的含义。
车在山中转来转去，突然前面一整片赭红色的庞大山体，盖住了我的视线，我连忙问小马导游，这里好漂亮，可以下车看看吗？小马故作责备说，大哥你别急，马上停车给你们看。她又向大家介绍道，这叫盖孜峡谷，盖孜是维语红色的意思，所以又称红山谷。当我站在一片空阔异常的土石地上，面前是林立的奇峰陡壁，身下是冰川融化成的奔涌河流，这是我在南疆四五天来看到的最好风景了。我连忙拿出手机，想用全景模式把它拍下来。却发现我已经好久没看到度的美景，好久没用全景模式了，弄了好一会才把这充满了整个山谷的胜色定格。
今天的目的地是海拔0米的喀拉库勒湖。怕有人高原反应，我们在途中的一个小店买了两个大大的氧气袋，每人喝了一瓶原榨果汁沙棘原浆，据说这东西对防止高反效果很好。中午还在盖孜边境检查站旁的宁夏玛丽亚餐厅吃了个七分饱，可谓是作了充分的准备。饭后，看见两个克尔柯孜族姑娘从一辆小车上下来，头上的红色圆顶小花帽特别醒目。
车向上开了好久，路上一个团友问现在海拔多少了，过会又有另一个团友问现在海拔多少了。可能是沙棘原浆真的管用，当车上不再担心海拔多少时，前面突然豁然开朗，我们到达了海拔3米的白沙湖。白沙湖原名喀克拉克湖，面积达44平方公里，据说《西游记》中所描写的流沙河就在这里。湖和路基的落差有点大，在公路上远远望过去，天悠蓝悠蓝，山灰白灰白，水碧绿碧绿，三三两两的游客像各色的花草点缀于旁，色彩鲜明不失和谐，色调活泼不失沉稳，任何高明的画师都画不出这幅大自然的杰作。我向这片湖走去，就像走到了画中，我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舒畅过。我做着各种夸张的姿势拍照，风把我的帽子一遍又一遍的吹在地上，水边。当我俯下身去捡帽子的时候，我发现水很冰，水里的石英石很透。
在五六个小时的蜿蜒曲折后，我们终于赶在下午四点前到达喀拉库勒湖。听说天迟了冰山融雪容易引发泥石流，这真得感谢衣师傅过硬的车技。景区停了很多自驾游的车，看出来每个人都很兴奋。我顺着人多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位于湖东面的冰山之父慕士塔格峰。我看过不少雪山，可从来没看过这么雄伟壮观的雪山，也从来没有象今天离雪山如此之近。我静静地看着它，象看着一个银发白须的老人。它被天空压在下面，高大的身躯已轰然而倒，它的腰背被压成了好几个弯，我甚至可以看出它痛苦挣扎的样子。我静静地看着它，看到它在烈日的炙烤中流下男人的眼泪，把冰川流在了土地上，汇入了湖水中。如果男人不得不流泪，他一定就象我面前的慕士塔格雪山为了土地和湖泊一样，只为了哺育孩子而哭，只为了滋盈女人而哭。
在湖边的一个毡房前，一个脸色红紫的克族老人朝我在笑。我向老人走过去，看到了他胸前闪亮的红色党徽。他自豪地跟我说，我是88年入的党，已经有31年党龄了。
七
为了赶喀什古城的开城仪式，我们一大早就出来了。据有关考证，喀什古城原称疏勒，至今已有多年的历史，最早的原始记录见于西汉时张骞所记载的古疏勒。喀什古城位于现在的喀什市中心，面积4.25平方公里，约有居民13万人，是中国唯一以伊斯兰文化为特色的城市街区。年，喀什市对老城区进行集中改造，今天看到的就是修旧如旧的喀什古城。可能是来早了，整个城里冷冷清清的，店铺没开几个，空荡荡的土石路面上只有脚步声在响。我们在迂回曲折的街巷里转悠，有点象刚刚踏上古疏勒土地的一群汗使。我发现他们的墙有点特别，一大片土坯里，粘满了肉眼几乎看不到的细小木秆，小马导游说古疏勒人就是用土坯和小木秆粘合来造房子的。古城里的房子排列整齐，设计各异，有奢华气派贵族老爷住的空中花园，也有简单朴素平民百姓住的低矮楼房，都是独特鲜明的伊斯兰风格。垲土曼巴扎的一个兄弟铜匠店门口，弟弟模样的男子在用老式打磨机专心打磨着铜盘，哥哥坐在后面的台阶上若有所思。在挂着大红羊毛毯的店铺前，戴着花绿色小圆帽的维族老艺人，用一把顶部弯曲的细长木琴，弹奏着欢快的曲子。我问站在门边的老板娘，老爷爷用的是什么乐器，弹的是什么曲子。她吃力地说了三个字，又用手比划了好一会，我才听懂这奇怪的乐器叫热瓦普，至于弹的是什么曲子，我实在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两人都尴尬的笑了笑就此作罢。这时，开城仪式开始了，几队维族男女演员在城门口欢歌热舞，我挤在游人中，看到古老的城墙外一片车水马龙，恍然置身于两个世界。
从喀什古城出来，我们前往被称为中国麦加之城的艾提尕尔清真寺。艾提尕尔清真寺坐落在喀什市的艾提尕尔广场西侧，始建于年，是全国规模最大的清真寺之一。在庄严肃穆的寺内大殿里，镶贴着绣有石榴果纹样的上等羊毛毯子，几乎占满了两根绿色木柱之间的墙面。我想起了前几天在库尔勒开往天山神秘大峡谷路上，大大的路牌上写着的那几个字，“民族团结要像石榴籽一样”。
顶着烈日，我们又来到位于喀什东北郊五公里浩罕村的香妃墓。日本作家陈舜臣在他的游记《西域余闻》中对艾提尕尔清真寺和香妃墓都有过比较祥细的描写。在香妃墓景区门口，我看到一幅乾隆皇帝和香妃娘娘相依而坐的画像。画中的香妃雍容华丽，身后有八个维族男女，在巍巍的雪域天山脚下载歌载舞。
下午坐飞机回到乌鲁木齐，第二天我们去了天山天池。天池不属于南疆，但是行程之一，也是最后一站。里面人声鼎沸，和南疆的游客稀少形成鲜明的对比。坐个景区内的区间车，还要排队等候辗转几次花了近两个小时。当终于站在天池的面前，我突然有一种心颤的感觉。湖水清澈，云杉环绕，雪峰辉映，几乎集中了高山平湖一切美的元素。如果把南疆的高原湖泊比作一个野旷汉子，天山天池更像是一个精致的女人。我恋恋不舍地望了她一遍又一遍，我的耳旁回荡着刀郎的歌曲：
从小和你青梅竹马相约在天山下
我们本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啊
赛乃姆你是花丛中最美的石榴花
艾里莆我却是博格达上孤独的阿卡
夜莺歌声在每个夜晚都会陪伴她
我的琴声却飘荡在遥远的博格达
为了爱情我被放逐在天涯
莫非今生和你厮守变成了神话
我寻遍天山南北我要找到你赛乃姆
不管是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
花园里种不出天山上的雪莲花
不历经磨难我找不到今生的幸福
在写这最后一篇游记时，我已经回到温州的家，却感觉还停留在南疆的时间和空间里。十天来，我的时间是混乱和冗长的。我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常莫名其妙的在北京时间和新疆时间之间转来转去，长长的白天让夜显得短暂而珍贵。我们几乎每天都要坐上五六个、七八个小时的车，去看半个小时到一两个小时的风景。我的空间是错幻和虚慌的。上千公里的路一眼望到头，几十万平方公里的沙漠用脚可以走到边，雪山很近，湖水很远。但当我在车上沉思写作的时候，我的时间变得清晰和轻松，当我站在某处被南疆的广阔和深莽接纳时，我的空间变得真实和亲切。
去南疆之前，我在乐清的桃源书店碰到过我的作家朋友简人两回。在长达十年的背包旅行后，他变瘦变黑了。当说起西藏和新疆时，简人从躺着的睡椅上坐了起来，两眼放出兴奋的光。和他长达几个月的南疆行走相比，我充其量只能算次走马观花式的旅游。简人在他将要出版书名为《寂静的朝圣路》的前言中写道，“很多时候，旅行的目的地并非一切，旅途中最精彩的部分往往是沿途的风景和意外的插曲。我喜欢独自一人游荡在陌生的城镇，在陌生的人群中穿行，体察芸芸众生的生存状况……我觉得那是重新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旅行可能无法让人脱胎换骨，焕然一新，但每一趟上路，对于我而言都是一次精神的朝圣！”我没有他的勇气，他的才华，没有他深遂的精神世界，但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朝圣之路，一个最初的梦想。当心灵的朝圣一旦开启，便不再落幕。
收到海滨兄的稿件，竟有些激动。激动的是这么多年来，还有人在如此地坚持写文字。这洋洋洒洒的一万二千余字，也许不是那么的大家风范，也许没有很出彩的片段。但他在忠实地记录着自己的所见所感。除了这些，我们还需要什么呢！
——编者
《虹社散文》投稿邮箱：hongqiaozuojia
. 赵章强 章阿朋赵海滨扫一扫下载订阅号助手，用手机发文章赞赏
